九月的最后两周,减重药又成医药圈讨论热门。其中,手握药王司美格鲁肽的丹麦制药巨头诺和诺德全球裁员9000人,掀开了全球减重药市场重构的一角:“一家独大”的黄金时代谢幕,“诸神混战”的下半场拉开序幕。
按照诺和诺德9月10日公布的裁员计划,全球约9000个岗位将受波及,约5000个岗位在丹麦,调整范围遍布各个部门,包括支持部门和总部职能。
关于中国区的裁员计划,还没有更多官方消息透露。一份业界流传的内部邮件显示,接下来两个月,诺和诺德中国区员工也将收到来自上级的沟通。
另据业内人士,在中国,该公司的裁员工作从今年第二季度就已经开始。那也是司美格鲁肽刚刚正式超过默沙东的K药(帕博利珠单抗)坐上“药王”宝座之时。
中国玩家拿到三张牌
诺和诺德的“烦恼”,恰恰成就了其他玩家难得的机会窗口,中国药企就在其中。
“GLP-1类药物市场发展进入了2.0时代。”银诺医药副总裁、零售及电商业务负责人肖璟告诉虎嗅,如果把它看成一个产品,其目前的发展阶段处于“生命周期曲线”的前段,“还是一个不断起量的阶段”。
至少在中国,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打破,多元发展趋势显现。“未来肯定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状态。”肖璟向虎嗅表示。
从数据看,近年来,中国人超重肥胖率也越来越高。一项数据显示,中国18岁以上居民超重率34.3%,肥胖率超过16%。(以24≤BMI<28为超重,BMI≥28为肥胖)据预测,到2030年,中国超重、肥胖人口总数或将超过5亿人,将带来4178亿元人民币的医疗费用支出,相比2020年增长超一倍。巨大的需求为国产减重、降糖药增长提供了土壤。
业界预计,随着渗透率逐渐升高,到2030年中国仅减重药市场规模就将达到近250亿美元(折合人民币1700亿元以上)。
在这个战场上,国产司美格鲁肽仿制药的“肉搏战” 将很快上线。2026年,司美格鲁肽在中国的化合物专利保护期将到期。目前,全国已有20多款司美格鲁肽进入临床试验阶段,九源基因、丽珠集团、齐鲁制药等至少8家企业产品已进入决赛圈。
“国内这一领域的竞争会很激烈。”梁文飞预测。早期布局者已经拿到了第一张牌。
在降糖、减重等综合代谢管理需求中,差异化竞争将是中国玩家的第二张牌。信达生物与礼来合作开发的玛仕度肽具有全球首个属性,并早早布局了脂肪肝适应症;银诺医药的依苏帕格鲁肽α半衰期超过200个小时。恒瑞的双靶点减重药物等也在冲刺上市阶段。
另据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的数据,GLP-1类药物相关研究有70项。减脂基础上又能增肌、生物利用度更好的口服药、更新的靶点(如:Amylin,也就是胰淀素)等都被认为是有潜力的方向。
国际化将是中国药企的第三张牌。一方面,中国管线将是巨头们在欧美市场多元竞争的“弹药库”。“中国的减肥药新药想分国际上的市场,短期内可能还是以BD(商务拓展,可理解药品权益交易)出去为主。”梁文飞告诉虎嗅。
无论是诺和诺德、礼来这样的头部玩家,还是跨国药企默沙东、罗氏、辉瑞、阿斯利康等,都在全球扫货买入GLP-1类药物,“中国造”也越来越受青睐。
比如:联邦制药以总规模20亿美元将三靶点药授权给诺和诺德;石药集团、恒瑞医药、翰森制药等也与海外生物科技公司、跨国药企等就在研GLP-1类药物达成了合作协议。
中国GLP-1类药物开发者也有“吃肉”的机会。
在自主出海方面,肖璟认为,先进入东南亚、中东甚至非洲市场,也可能是不错的选择。“就像手机,如果产品有非常好的品牌知名度、品牌美誉度,哪怕在不发达地区,也有机会占有较大的市场份额,企业也能活得非常好。”
从狂飙到克制
GLP-1类药物市场狂飙突进的同时,副作用和内卷趋势已成为悬在所有玩家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实际上,业界认为,司美格鲁肽在减重适应症上的成功,本身也有幸运成分。从最大维持剂量看,司美格鲁肽的减重版剂量是降糖版的2倍以上,这种情况下要保证安全性是有难度的。
反面教材就是辉瑞,已经多次在GLP-1类药物开发中折戟了。就在前不久,该公司的一款在研口服药就是因肝毒性问题宣告失败了。诺和诺德的CagriSema也因不良反应率过高前景不明朗。这些都给行业敲响了警钟。
即便是司美格鲁肽、替尔泊肽等已经上市并广泛应用的药物也并不是神药。随着研究的持续推进,不良反应也在陆续公开。主要是胃肠道症状,严重的也会有低血糖、肾功能损害、急性胰腺炎等,此外,司美格鲁肽的减脂也减肌肉、停药后反弹等,也都是备受关注的副作用。
这类药的使用,即便是减重,也只能用于特定人群,比如:在中国,是BMI≥30kg/m²的单纯性肥胖患者,在经饮食和运动干预效果不佳时,在医生指导下使用;如果是BMI在27kg/m²到30kg/m²之间,就需要至少有一个与体重相关的并发症,如高血压、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,才能用药。
GLP-1类药物在减重领域涉及用户群体非常大(全球超重或肥胖成年人超过20亿人),具有一定消费属性,容易出现滥用,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。
正因为此,监管部门、企业、医疗机构对其合理使用都非常重视。司美格鲁肽三期临床试验纳入了近2000人,替尔泊肽涉及近3000人,远超普通药物。
而诺和诺德在中国市场初期对进军零售市场的迟疑,以及在美国与远程医疗机构HIMs的公开决裂,也都有这方面的因素。民众对减重药有空前的热情,而用药依从性不强;作为针剂,司美格鲁肽的冷链运输能否有保障等都是他们面对的挑战。
在明星人物强推、大众热情的裹挟下,诺和诺德一度陷入被动。这也是对他们的“先行者惩罚”。而对于中国的后来者来说,除了继续保持谨慎、克制,内卷也是一大威胁。
时效和差异化被认为是破解内卷的“解药”,差异化尤为重要。“只要能形成差异化、有价值,哪怕市场再难,都会有机会。”肖璟向虎嗅表示。
也有行业观察者担心,中国医药市场逻辑与欧美不同,市场“钱”景恐怕没有那么乐观。
比如:超重、肥胖的标准低于欧美,大部分超重、肥胖人士可以通过生活方式调整减轻体重,根本无需用药;如果用药,谁来买单也是一大问题,目前司美格鲁肽减重版月费用至少5600元,可能需要终身使用。而且此类药物会引起胃肠道不适,对爱好美食的中国人也是挑战。
无论如何,GLP-1类药物的诱惑还是很难抵挡。作为超级靶点,此类药不仅可以用于降糖、减重,还在高血压、非酒精脂肪肝,甚至阿尔茨海默病等诸多领域有潜力。行业预计,到2031年,其全球市场规模有望突破1500亿美元,相比2025年增长一倍以上。
GLP-1这艘驶向千亿蓝海的巨轮,因诺和诺德的“先行者惩罚”提前暴露了航线的脆弱。对于蜂拥而至的中国玩家而言,这既是抢占座次的黄金窗口,也是一场对研发(能否避开安全陷阱)、营销(能否平衡专业与流量)和战略耐性(能否穿越内卷周期)的极限考验。
当市场野蛮生长的潮水退去,真正的竞赛才刚刚开始。在这场注定拥挤的航程中,速度固然诱人,但正如诺和诺德的教训所示,不犯错、不翻船,才是最终能抵达彼岸的关键。
注:文/陈广晶,文章来源:虎嗅APP(公众号ID:huxiu_com),本文为作者独立观点,不代表亿邦动力立场。